朝圣的心

首页 > 教育新闻 > 新闻阅读存档/2016-07-15 / 加入收藏 / 阅读 [打印]

    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个故事。

    从前,有一个康巴汉子娶了一个美丽的康巴女子为妻,结婚第二天,他们就赶着家里仅有的几只牛羊,背着简单的行李,踏上了去拉萨朝圣的征程。朝圣的路途是漫长无期的,他们甚至在朝圣的路上生下了自己的女儿。后来,夫妻俩终于没能熬过艰险征途的磨折,相继死在朝圣的路上。他们年幼的女儿从未听父母说起过乡关何处,只知道她一定要去的地方就是圣地拉萨。于是,她赶着比从前多得多的牛羊群,带着父母的遗物,朝着拉萨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据说,直到现在,她还走在朝圣的路上。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孩,她已长成了脸膛红红、眼神清澈的美丽的姑娘。每当我行进在前往藏区的旅途上,我心头就流连盘桓着这个故事。我一直在想,朝圣姑娘的眼睛跟纳木措圣湖的湖水相比,谁更明净?朝圣姑娘的心跟圣地上空的蓝天相比,谁更澄净?朝圣姑娘的笑容跟佛前的蓝莲花相比,谁更洁净?

    没有真正见到朝圣者的时候,我只是感到好奇和感动,一种悲壮的气息笼罩着遥远的圣地。但是,当我第一次在前往青海的路上看到一步一匍匐的朝圣者,我突然发现我错了。他们不是悲壮的献身者,而是快乐地前往极乐福祉。每一个朝圣人脸上的平静安详让人震撼,他们似乎意识不到肉体正在经受磨折劳累,他们只知道自己每匍匐在地一次,就接近圣地一点。他们就那样无休止地重复等身长头的动作——双手合十,在头前,胸前,腰前停顿;全身伏地,每一寸肌肤都最大限度地贴近大地;起身再合手,再匍匐,再长拜……他们此起彼伏的身体在苍茫的大地上显得如此渺小,但又如此坚韧。

    我见到过身披藏袍,手持转经轮,口中诵念不止的朝圣老人。他们的身体佝偻着,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,转动经轮的手枯若虬枝。但他们的神情却安详幸福,丝毫看不到汉族老人脸上的寂寞和忧愁。他们似乎生来就确定了一种信念,不因外来的悲喜忧患所动,福祉就在前方,来到人世就是不断跋涉,接近和到达心中的圣地。

    我见到过一群群跋涉在前往拉萨路上的朝圣者,他们多半是由一个家庭组成的队伍,相互搀扶挽携,步伐坚定轻快,蒙尘的面孔上荡漾着快乐的笑容。在他们心目中,人生来世不过是七七四十九次轮回中的一个环节,在极乐世界的漫漫征途中,他们将用一生的行走完成这个环节中的使命。

    我见到过三个磕长头朝圣的亲兄弟。他们穿着羊皮护袍,手上绑着木板,面孔和胳膊被晒得黧黑,胳膊肘上是厚厚的血痂。无论过路的旅人问他们什么,他们都微笑不语,凝视前方。有路人把食物塞进他们怀里,他们微笑依然,但绝不会停下长拜的脚步。三个年轻人合十的手掌不断扬起落下,他们健壮的身体一次次贴近大地。我禁不住热泪盈眶,他们是如此年轻,但无欲无求的神情却分明是苦修多年的哲人才该有的。我突然想到那个故事里依然走在朝圣路上的年轻姑娘,她也是带着这样纯净的笑容,无欲无求地匍匐在前往圣地的路上吗?

    电影《可可西里》中,巡山队员为了帮助患病的队友,违反纪律私自将缴获的藏羚羊皮卖给贩子给队友治病,采访记者问日泰队长这样做对吗,日泰说:“你见过那些磕长头的吗?他们身上是脏的,但他们心里是干净的。”

    我曾经在青海扎仓温泉边上问一个天浴的藏族女子,“你这样在天地间人群中赤身露体,会不好意思吗?”她微笑着说,“没有什么,佛都知道。”我顿时羞愧难当。我们这些用衣物遮来掩去的游客,遮住的其实不是肉体,而是愧见神灵的心。但在他们心中,面前只有佛,没有其他,男人女人共浴一泉,心地却跟蓝天一样明澈。

    我问,我们有自己的信仰吗?我们的心灵是干净的吗?为什么我们会在物质充盈的生活里活得这样疲累?我们心头藏着多少欲念?没有人回答我。朝圣路上的藏人们微笑不语,佛微笑不语。唯有我,还孤寂沉重地奔波在尘世的路上。

    (作者系《庆阳教育》杂志编辑)